【编者按】7月3日,清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孙玮教授应邀作客第十五期“暨南云讲坛”,为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师生作题为《感官传播:数字媒介新解
》的“云讲座”,来自全国各地千余名师生参加了讲座。本次讲座由暨南大学新媒体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导师曾一果教授担任学术主持。此文根据现场报告整理而成,以飨读者。
引子:技术革命与技术变革
讲座伊始,孙教授先对自己主题中的“新解”做了一个阐释,受到本雅明“感官传播”概念的启发,她对新媒体时代下感官传播的概念进行了新的拓展:一方面,在理论层面上,从感官的维度给数字媒介做出新的诠释;另一方面,在实践层面,感官传播创造了自柏拉图2500年以来的人类传播实践的新方式,这种新方式既不同于面对面的传播,也不同于大众传播时代的影像传播。
回溯人类社会的发展史,每一次的变化都与技术息息相关。在四次工业革命中,传媒技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对社会产生了一定的作用和影响力。蒸汽时代,印刷媒体的诞生带来了信息的工业化,其技术核心是基于机械革命的,信息得以大量的复制,现代性媒介——报纸应运而生;电气时代使得声音和影像的复制成为可能,催生了广播和电视等大众电子媒介,促进了通信革命的发生;信息时代是伴随着PC的普及出现的,是一种信息控制技术革命;而目前,立足于智能时代,各种技术不再是相互取代的关系,而是融合的概念,在智能时代,我们复制的不仅仅是纸张与信息,而是复制人的感官并创造人的感官。
以视觉文化研究为例,孙老师对数字媒介进行了进一步的阐发。尽管在今天,人们习惯将文字排除在视觉文化之外,但事实上,除了视觉障碍的特殊情况外(如盲文),人们绝大部分对文字的感知,依旧是依赖于视觉,只是这种感知是抽象的,需要经过后天的训练习得,它是一种感知抽象符号。与文字不同,静止的图像不再是完全抽象的符号,变成了一个感知静态的二维空间;电视电影等媒介的影响变成一个感知动态的、视觉和听觉融合的一个二维的空间。从文字到图像到影像的发展过程中,参与感官的多样性越来越丰富,彼此之间融合,感官的直接性也越来越强。数字媒介在前者的基础上融合了触觉,变成了一个虚拟的与虚实交织的,数字媒介具有虚拟性、多感官融合、交互的主动性和干预性等特点,创造了一种虚拟的在场,数字媒介和非智能时代的媒介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数字媒介需要带上感官,有的时候还要带上身体。
感官:人类通达世界的媒介
对媒介的讨论往往能从多个层面出发:制度、新闻生产、文化、技术等。孙老师以自己研究的城市传播为例,表示空间理论对城市的解释,首先是一个实体的空间,是人广泛可以感知到的建筑物、街道、布局、城市独特氛围等,是通过全部感官投入感觉到的。因此,孙老师提出一个讨论媒介的新的路径:当下的城市传播和媒介技术哲学,都试图探讨人的身体和外部世界的关系,而人的身体最重要的就是感官和大脑,人类所有的认知都是经由感官来实现的,媒介演变不断再造感官,从而影响人和世界的关系。人类的感官虽然有生物性的基础,但它和动物的感官不一样,包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社会意义,个体感官和社会感知、社会关系、社会结构有历史性的连接。因此,从感官出发,或许可以开启我们对数字媒介讨论的新话题与新面向。
围绕“媒介技术如何通过塑造感官来影响人和世界的关系,影响人类文明。”这一个问题,孙老师对主流的感官思想进行了梳理。古希腊对认识论探讨的根源,便是研究人类的感觉器官,人如何能够通达世界、确认情感。在古希腊的讨论中,感官虽然是整合的,但是不同感官之间存在很大的地位差异。由于视觉有利于深入认识世界,能够建立主体性,促进人的交流,因此最高的等级就是视觉,触觉、听觉次之,味觉等最末。孙教授将现在的短视频看作是一种回归,通过短视频,把人类最初的整体感官在场,以视觉占主导地位的认知的方式,用新媒体的方式做了一个辩证的回归。
主流对认识论的研究形成了形而上学的理性主义的哲学观。形而上学的哲学观是两元论的,心灵高于肉体,理性高于感性,人高于动物。这也是长久以来大众传播学理论的一个未曾言明的理论,因此理性是高于感性的,认知理性认识世界是我们传播媒介的一个最高的目标,成为了大家的一种常识。
其次,从柏拉图开始就建立了媒介再现的模式。先有客观的世界,媒介是第二位、从属的,媒介只能去再现真实,并不是真实本身。今天,许多学者认为2500年以前古希腊西方哲学建立的这样的一种哲学观念,建立的媒介再现真实的这样的一种模式,在数字媒体的冲击下开始崩塌。
媒介技术与感官再造
孙老师将时间的维度拉长,探讨媒介技术是如何塑造人的感官,从而改变人和世界的关系,对人类文明产生影响。人类原初的传播状态是依靠全感官在场的,没有其他媒介可以替代,尽管后来产生了文字,但主导的状态依旧是面对面在场、肉身在场。语言传播是多维度感官的融合,它即时即地,强调对话互动但不可复制,极大地受制于时空。
第二个阶段,文字媒介变成了人类社会的主导方式。苏格拉底一直反对使用文字,他认为文字使得人的感官从具体的时空当中抽离出来,实现了脱域,词语如果变成抽象符号,而不是一个全身感官在场的肉体的人说出来,被其他人在场听到,便会发生一个极大的变异。柏拉图作为苏格拉底的弟子,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式,用对话的方式来记录老师的思想,而不是我们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线性叙事的方式。因此在今天我们才得以知道苏格拉底的思想。
感官传播是本雅明在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背景提出的,他试图用感性来对抗资本主义现代性。在他的题为《讲故事的人》的文章中,他认为讲故事是口语传播的方式,并将其和小说、报纸等现代工业化媒介区分开来。感官传播要求全维度感官在场,具有不可完全复制性。复制往往会剥离掉共同体生活密切相关的集体经验,使得“灵韵”消失。大众媒介时代,身体的版图在工业层次上进行重划,工业革命就把我们人的各个感觉器官延伸、拆割、再造,视觉开始脱离触觉,从地点抽离。基特勒认为留声机便是通过将声音要素切割出来并延伸,让人们听到不在场的人的声音。
大众媒介对于感官的分离、切割、延伸是有偏向的,比如视觉可以突出出来,味觉嗅觉就没有办法。传播学要把传播媒介技术对感官的影响放置到一个更大社会的制度,这历史的文化的场景当中,印刷术瓦解了信息通道的垄断,电视互联网消解了非常多的原来的民族国家区隔的边界。
孙教授将数字媒介称为一个感官的重组和复兴。电视台电影的影像不等于抖音快手短视频,他们是两个时代的影像,前者是视频传播工业时代,后者属于数字时代的影响,对人的感官的影响也是完全不同。孙老师分享了米歇尔的一段论述,他说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已经结束,我们现在进入的是生物控制复制的时代,虚拟现实是对通过感官的塑造营造出一个假象,让人以为看到了真实的场景,而基因工程则是真正在复制感官,并且是产业化复制。
孙教授以上海双年展(2019)城市项目“你的地方”为例,展示了无论是生产环节还是重现环节,数字媒介呈现了与此前的大众媒体完全不一样的媒介作品和媒介生产的基本状况。通过感官重组强调多个感官的融入,虚实交融的状况来展开媒介的叙事。
从身体感官的维度出发,数字时代的媒介生产发生了变化:第一个特点是工作坊式的生产方式。首先强调身体的在场,记者、艺术家、专家、普通市民共同参与,打破以往传统的采访被采访的关系,形成共同在场的“生产共同体” ;其次,在生产方式上强调既有虚拟的符号趋势,也有物品的摆置、表演性的身体行动,这种互动不只是话语的虚拟文本的互动更是身体的互动。
第二个特点是文本的多类型,它不再仅仅是一个静态封闭的文本,不断地互动过程也是文本。孙教授借用费斯克的三级文本和延森的超链接文本,将数字媒介文本视作实践的网络,既有线上的文本的封闭的符号顺序,也有身体的行动,
最后一个特点是融合呈现的方式,通过线上和实体空间的融合,在线的身体和活生生的身体集合在一起,虚拟的感官和真实的感官交织在一起,呈现在传播当中,形成新媒体的融媒体报道和艺术博物馆实体空间的互动性展示。
结语:人与媒介的融合
在过去的传播中,人就是媒介,我们用眼睛看,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只能通过我们的身体作为媒介来通达世界,建立和其他人、外在的自然世界的关联。大众媒介时代,媒介是外化于人,征服时空,借助大众媒介,人在家中坐,走遍全世界。数字媒介发生的一个又变化是技术的内置,技术嵌入到我们身体。
数字媒介时代谈论信息茧房时,往往会提到一个概念——“我的日报”,孙教授认为,当下不再是“我的日报”也不是“我们的媒体(自媒体)”,而是“我-媒介”(我就是媒介)。我们通过感官感知世界的方式,经历了从人自然的身体到外化的多样的媒介技术变化,又进一步地向人的身体靠近,不但有身体表面的互嵌,还有一个逻辑的互嵌。
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出现了人和媒介的融合。在孙教授看来,媒介最重要的两个作用:一是感知在场,通过腾讯会议的媒介,讲者和听者互相能够感知在场,二是配置真实,由于每个人体验的不同,每个人都拥有一个自己配置的真实。而媒介也不再是一个外在的工具手段,成为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最后,汪民安教授就同学们提出的媒介技术发展带来的隐私伦理”“时间与空间” “城市传播”等多个问题进行了详细解答,本次讲座在全国各地同学们的一片“云掌声”中结束。